【顷刻悸动】春意暂迟

-沙雕网红昊拯救抑郁症不快乐丞的故事

黄明昊曾经摘抄过一段话作为微博文案,大意是:

一只太平洋海面的蝴蝶轻轻扇动一次翅膀,就有可能在近海地区掀起一场飓风风暴。

作为某音知名网红,他还加了一句互动:

“你愿意做我的蝴蝶吗?”

“那样的话,我情愿为你刮一场摧枯拉朽的八千里疾行飓风。”

评论指手画脚,说他抄的文案太俗、是不是接了什么蝴蝶头饰软广、“摧枯拉朽”并不是这样用的、还在用八千里风的网红未免也太没文化。

而他毫不在乎地看一眼后陷入昏睡。

……

那时距离他遇见范先生还差18个小时。

刚从北京参加完名为某音网红线下bettle赛的三天两夜的轰趴回来,黄明昊脸色白了一个度。惨白。

而新公寓的快递小哥追他半条马路,他喊到:“没化妆不合照”,在抗议里被摁住,被以为他是隔壁别墅新雇的代签员。

他想:嚯,别墅主人好大的架势,快递都要人帮忙签收。

狭窄逼仄,转圜开冰箱拿饮料都要侧腰的新公寓,选择的原因无非是豪装,足够让他的粉丝相信昊昊是家里有油田的小王子,下凡玩网普度众生的程度。

新公寓里黄明昊疲劳过度,昏睡一天一夜,醒来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次日凌晨四点。

趴在飘窗上看隔壁临江别墅的外墙装修,眼力颇好地捕捉到他大架子别墅邻居在阳台浇花。

夜色寡淡像一颗蛋煮沸一锅白水,却比蛋花凉得多,透得多,不似薄荷冰,似一盘茉莉香片,好冷,泠泠扎进骨头了。月光在各式各样注定的情节里亮得恰到好处,于是他看见:月光下弃电动轮椅而逃的邻居半张惊心动魄的帅脸。

只一眼,睫毛一闪快门,“咔嚓”,照作一张张未公布的胶卷,洗好后叠叠寄进心里。

“隔壁住的小哥哥好帅啊~”,更新了某音小视频黄明昊如是说。

下头热评第一,正义使者预言他将要卖腐。

……

黄明昊一大早跑去收了昨天滞留的快递,照着未隐藏的姓氏问小哥:“范先生快递签了怎么送?”

“后院,空投,有人会自己拿进家。”

怕不是范先生大晚上自己在院子里收快递?

小哥又说:“那么大个房子灯都没一盏,跟个鬼屋似的,没点人气。”

“可我看他阳台上的吊兰长的不错。”

绣球花开得也好,热热闹闹挤作一团,妯娌们开茶话会一般亲热。

黄明昊开始了他替人送快递的无聊游戏,夹带着一张张求联系方式的私货便利贴,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是命运注定好的机器推演,他想:那我应该去咬中这颗非同一般的齿轮。

因为范先生真的很帅,网红就有这么肤浅。

刷刷两下,他又写好一张便利贴:“范先生!求一个微信好友位!”

装着书的纸箱子被投进院里。

那位范先生是不是见不得阳光的血族?否则为何只在深夜还他一张贴在门上的便利贴?趿着拖鞋,真丝睡衣,何其性感。

可黄明昊在家宅着打游戏,外卖点了第八份没出门,那张不起眼的纸飘飘落落,被路过的顺丰小哥捡到,在快递点辗转好几天,差点一并纸箱零落成泥,才交给前来代签的黄明昊——顺丰小哥比较悲催嘛,快递得自己亲自投进去。

拥有微信号,黄明昊高兴也为时过早。范先生给了联系方式不给通过,朋友圈开放却寥寥无几。

转发过雷诺阿作品最精彩的合集链接,转发过弗罗明达圆舞曲钢琴谱。

这跟在朋友圈理性讨论国足为何走不进世界杯的直男也差不多的样子。

黄明昊紧接着便利贴轰炸,没有快递团成团也得扔进去,范先生的回复偶尔光临门板,却句句在回他:

“并不是吸血鬼。”

“无业游民。”

“买的是余华全套丛书。”

“我更偏向《在细雨里呼喊》而非《活着》。”

……

黄明昊出门跨省帮人拍了一套青春杂志封面,回来后做好了万全准备,气壮山河地敲范先生的门:

“范不行!我知道你买药治什么了,听说抑制那啥功能呢!”

原来范先生并不是血族,而是货真价实不靠网红吹逼的抑郁症患者,得吃药,治不好会转严重最后自杀,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治好。大部分药物对身体有很大副作用,而抑制性冲动是其中一项——其实活到那种地步,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分别。

他敲门敲得视死如归,范先生多次从下门缝塞纸条劝说无果,差点报警——但最终还是让他如愿了,范先生没法打电话跟人交流。

“我们家没给我新雇代签员。”

黄明昊心想:啧,原来一开始就暴露了,失算失算。

“我是范丞丞。”

这名字真好听,比他乱起的那些七七八八的绰号好听多了。

他抬眼去看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范先生,即使是一张憔悴过度的脸,依然能被分明的棱角惊艳到。清秋既望最好的月,江南城外难得的雪,不及那晚上半边侧脸——他忍不住想说一句已经说到大俗的夸赞:月色与雪色之外,范先生是第三种皎然的绝色。百合茯苓汤,太润;白雪龟苓爽,太醇;秋寒冻白梨,太甜,范丞丞哪样不沾,又浅薄又淡漠,如一场倒春寒。

小网红站在门外小声地嘟囔两句,憋出一句:“你好帅啊。”

范丞丞好多年没有笑过了,可他偏偏涌起一种久违的愉快感来。哪怕他脸上肌肉僵硬,牙关咬紧,差点当场打个冷颤来。

要说为什么会忍不住突破症状来开门呢?

多少年了,他太久没见过这样坦荡又无畏的眼神,不带好奇、同情、鄙夷、谨慎。他看他就像看山川与海,如同欣赏一簇热闹的绣球花……正如衣柜外日落扫进缝隙的余晖,范丞丞扭开门锁时忍不住想:

会是他吗?

那也许吧,命运只教你前方两百米有红灯拍照,没教过你两百米里你会被几位女司机超车。你碰到,但未必懂得相遇的意义,懂得时,已经相距碰到时太久远,所以追悔,但是莫及。

“帅哥,你只说过精神问题,我还不知道你身体也……不好意思啊……”

“轮椅是代步工具。”

范丞丞站起来给他看那双不仅只限于观赏的腿,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对于金钱和别墅如出一辙的欣赏。

两个怪胎。但一个突然想活,一个渴望被需要,怪胎就怪胎,童话里乌鸦也长得像写字台。

黄明昊火速逡巡着自己开拓的新领地,如同唠家常一般对范丞丞自杀工具评判:

“这年头割腕死真的还挺疼,主要是人还没死伤口就凝固了,最好是把手臂一整条动脉全割开,不过那样真的疼。

喝农药只会越喝越不想死,毕竟被拖到医院洗胃打阿脱品打解磷定比死还难受……当然百草枯救不活,可半天不死等着肺慢慢变成丝瓜瓤最后窒息更难受,不建议。

怎么还有白绫?上吊已经被证实为极度难实现而且极度痛苦的死法了。

烧炭是不错,但一氧化碳中毒还挺难受的,睡眠不好的可能半路会被熏醒,然后头晕眼花恶心难受……

安眠药也能洗胃,避孕药吃多了没用幸亏你没有买……”

范丞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害怕见客人,躲在衣柜里睡醒的光景,看着缝隙外面浮动模糊的人与声音,隔着珠帘赏一次江岸日落,浮光跃金,有些羡艳。

哪怕他耳边突然响起放大了千百倍的声音:老吊扇吓人的嘎吱嘎吱声,女同学写字指甲刮到黑板,指腹磨玻璃的橡胶声,消防器尖利的警报……不存在的,是幻觉,但他不可挣脱地得一一听着。

好疼。自我怀疑,抵制社交,出现幻觉,触碰到人的每一寸都在剧痛。是内伤,无人看得清楚,但他好痛,从眼角到指尖,一切他贪慕人间的地方都该受罚——

在说完两句话耗尽力气之后,他忍着晕过去的冲动,艰难地咬着牙句句回答他:

“手术刀只是买回来削东西的……”

“除草剂是为了照顾花,买了五年的分量。”

“那是换下来的窗帘。”

“煤炭是厨壁装饰送的。”

“除了安眠药睡前要吃……”

范丞丞艰难地一字一顿:“我并没有要自……”

那个“杀”字还卡在唇齿没被挤出来,黄明昊眼中坐拥临江别墅,英明神武的范先生,遭受不住接触陌生人后强烈的致敏反应,如同雾霭苍莽,翻滚着的墨色云层,浑身脱力着晕了过去。

……

他的世界一片安静。

……

“您发病的方式还挺吓人的。”

黄明昊给他留了张纸条,背面画了个鬼脸。

“医生让我在外头呆着,(ps.骂人的时候还挺凶。)”

范丞丞醒来时,手臂上正输液。他的光阴也如同下滴的药水,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流逝殆尽。

不奇怪,房子里四处隐藏了急救按钮和电话,对面民宅里轮值的医生会在十分钟内赶到,手法娴熟地灌药扎针。主治医生一定会狠狠地数落他的邻居不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害人性命:范丞丞是社交恐惧症严重引发的中度抑郁,这种情况下与人交流无疑在与本能博弈。

也就是找死。

足够有钱的人可以买到足够的命,这也许是他只能租小公寓的邻居想也想不到的活法:痛苦地求生。

他的橱柜被人从外面关上,还好心落了锁,保证他在果核里过的安全又自在,直到输液瓶流干最后一滴药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而路过之人只看见一阵烟。”

如每个人心里有一阵没由来的慌乱和刺痛,范丞丞心里有病症带给他的,消除不了的苦,而过路人一味自顾自地替他感同身受。滥用的同情心给了他们太多故事,于是范丞丞缩影为故事里一条没有署名的黑影。

世上原本没人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说出来的,不过滔滔大海里片面辰光,说不出来的,才叫真正的孤独。

所以此刻,他感激黄明昊从未歌颂过他的苦难。

……

黄明昊在范先生大病初愈的晚上搬进了大别墅,范先生的家人从未露面,穿白大褂的医生们竟无一人反对。加深了黄明昊认为他们欺软怕硬的猜测。他一进来就捂着双眼哀嚎一般冲着范丞丞的轮椅上蹿下跳,“你别看我!别跟我说话!不然你会晕。”

范丞丞想了想,用手机打了一段话拜托谷歌女声帮他说:“是我跟别人社交会引起不适,不是你不看我就行了。”

“那我怎么帮你治啊!”黄明昊快哭了。

“你在这就好了,我自己治。”

抑郁症的绝大多数病症决定因素在于自己,但凡患者有意自我救赎,熬过开头,基本上会成功一半。只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大多数患者还能勉强活到目标完成时。

范丞丞以前有一个病友群,有人赴死时只说一句他的目标完成了,然后安静地下线,此后再没亮起头像的时刻。

范丞丞这一阶段的目标是熬到吊兰开花。

所以那些自杀方式,他早就在轻度抑郁和中度抑郁反复时一一试过,也知道死得并不体面。最后一次,他拿着水果刀在胸口划十字,企图通过拽住气管和食道将剩下连带的器官一并扯出来。很惨烈,会通身是血地死在白色地砖上。

他下刀后多看了一眼阳台上一株刚长高的吊兰,于是胸口多一架十字架,多了一个等它开花的目标。而在他期盼吊兰赶紧到花期时,房间里备了足量的安眠药和炭,足够让他在沉睡中离开。

他为何碰巧又撞见阳台外黄明昊的脸。

曾经他最囫囵时,从青岛到西藏,寻遍三千佛寺对问因果,而他的局竟无一人可解。目光匆匆一撞,他突然醒悟一件事:

也罢,佛不渡他,他自渡。

……

黄明昊答应住进来的原因无非是帅哥长得好看又有钱,包食宿住别墅不必交房租,稳赚不赔的买卖。孰知住进来第一天晚上就被金主投诉,说他睡觉梦游,声音太大了,会吵到阳台上的吊兰作息。

黄明昊很无语地同谷歌女声对峙:“你花园外边池塘里的睡莲都还没说话,吊兰有人重要吗?”

谷歌女声说话好冷漠,也没有起伏:“我是担心你,神经衰弱、睡眠质量差、梦游,都是初期抑郁的征兆。”

黄明昊脖子上还挂着眼罩,手心里一副降噪近36HZ+的耳塞,网易云有三十四个纯音乐歌单。而他眼下一对滤镜才消得下去的眼袋,联系过医院明年会去割掉的。

“别瞎想了,你看我,完全是那种最不可能会抑郁的人。”

他只会拥有快乐。

范丞丞后来发现他快乐的方式很简单:开小号装自己粉丝跟人对喷。某音段视频评论区不便发作,可在微博里他能把人烦到删号。

坐在阳台上枕着绣球花盆一拍照是一下午,一对喷是一晚上。他十几岁,原来日子这样好蹉跎,只要出卖皮相,高枕流量无忧。

黄明昊当然心知这样不好,故而范丞丞一劝他好好作息他就一口答应,蹦跶上他的床不肯下来。

冷冰冰的谷歌女声不知对话框里一串“……”如何发音,只好沉默着随他去了。

谷歌女声说:“这样也好,要是我能适应跟你一张床的话,可以通知医生减药了。”

范丞丞久病成医,多少次不留神碰到黄明昊后还能咬牙坚持到他手忙脚乱找到药剂和针管,远程投递过来,喝下一口口混着血腥气的药汁,针头分毫不差地扎进静脉血管。他说自救,当然有分寸。

而黄明昊在床上打了一段文字给谷歌男声读:“连床单都分两条睡,我真没看出来有什么效果。”

半夜黄明昊梦游爬进他被窝,浑身冰凉着蜷缩成一团,如同依偎在母体里一般的姿势——是极度缺失安全感的象征。

范丞丞刚想握紧被单推他出去,见他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心里一角轰然塌陷,如同云层坠落地面,最柔软的意象降临人间。

他从前从来不敢想,像他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有救赎,原来也会有人原谅他只是生而为人的抱歉。

他无声落泪,却伸手抹开了黄明昊眼角那粒水珠。

晚安,愿神赋你一场好梦。

……

这一次,范丞丞在病床上昏迷时间超过了12个小时。

但不是坏事。

他心里某一道坎迈过去了,有什么东西赋予了他直面“活”的勇气。

也许某一天,他可以如正常的人一样行走在街道上,简单地回应陌生人的眼神,没有恐惧地同家人交谈……还有,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黄明昊正在他病床旁边录视频,手机绑在他输液架上高度正好,身后放着广告商的广告产品。

“赚完这个广告我就去找微博把我那几个黑词条给撤了。”

范丞丞躺着看他跳舞,他在镜头前永远一副光彩照人的快乐,嘟嘴卖萌相当熟练。只是盖眼圈眼袋提气色的妆越来越浓,范丞丞心知这样更容易遭到他那些黑子嘲笑他“娘炮”。

“那么,圣诞节要去放烟花吗?”

“我们,一起。”

黄明昊太久没听见范丞丞的嗓音,连剪辑的手指都翘起来夸张的弧度,“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晕不晕?”

“stin,圣诞节要不要一起去看烟花?”

黄明昊被这声“stin”叫得舌根发僵,半天心神荡漾,冲范丞丞吐出一句甜甜的“好”来。

恐惧症还没放纵他能去人山人海的广场看烟花,甚至坐在密闭空间里由司机载着也尚难受,所以从仓库里翻出一辆自行车,在黄明昊等到昏昏欲睡时将他拍醒。

“stin。”

“唔?镜头关了吗?”黄明昊跳起来找电脑所在,被范丞丞隔着衣料摁住手指。

“直播早就结束了。”

“噢……我们现在去看烟花吗?”

范丞丞载他,在凌晨的大街上踩自行车。夜灯敬职敬责,在他眼里点亮一簇焰,像是夜里飞舞着的无数燕尾蝶,比泽上的萤火缥缈,下一秒就要熄灭。

他在范丞丞背后问:“丞丞,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你会抑郁。”

他降生时便落在终点,再没人会比他家世更幸福,而为何偏偏由他来经历这样孤独的罪。

“我有个很优秀的姐姐,上学时很害怕别人同我谈起她,就不爱讲话,很久以后,突然有一天,我家里人发现我不会讲话了。”

他的痛苦终究被他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地成为了以前。

他已被赋予了爱人的能力,哪怕他仍处于病症境地之中。

世界上的道理都是这样,人在爱的时候,依然是孤独的,不同的是,没有惧怕。

“我上学的时候,很希望被更多人喜欢,被更多人看到,我以为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偶像,在舞台上跳舞,而不是在家里背景布前跳舞……后来阴差阳错,我一炮而红啦!做网红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阴差,什么阳错。”

“穿裙子的照片被人发到网络上了,人尽皆知的,都红到楼底小区啦。”

黄明昊在他身后晃荡到自行车嘎吱嘎吱响,他快乐得像没见过世上任何一寸有阴影的太阳,故而,范丞丞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过去。

他其实有很多故事不曾说过,例如他尊敬的称之为“妈妈”的中年女士如何一脸怒气地哭求他别再继续下去,例如他曾经的父亲暴怒着扯掉他衣衫指着门口让他一分钱不欠他们地滚出门去,再例如楼下不曾见过面的大妈们如何指指点点对着被推搡出来的他,再例如,他终究没有等到过一件盖在他身上的遮掉羞耻的外套。

只要一点遮挡就好了,哪怕一点点呢?十四五岁,已经是有羞耻心的大小孩,唯独父母不懂得,认为光溜溜地哭着才够算刻骨铭心的教育。

确实深刻,简直达到了诛心的地步。

他有时想过,是亲生的对吧?是真的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对吧?我明明已经可以经济独立不必再丢脸啦,怎么还是难以释怀,还是不能被放过,永远时时回放这画面?

你说,是不是他这个人,命不好呢?

割裂余生不曾和解,不道苦楚,莫问前程。

他有说不出的恨与愧疚,无人原谅他,也无人偿还他。

但他终究也如同范丞丞,将这故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他母亲黏他,致使他好快长大,肩膀不宽阔也容一个女人栖息,那些曾经的对错和痛彻心扉通通从未发生,依然是他毕生敬重的女人。

且当是揭过去的吧,大约事事在变好。

“不过呢……”

“你没有像我一样抑郁。”范丞丞的声音随着脚踏车嘎吱响,一一传来。

“对!但你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开心!”

他们在郊外河滩边点了两箱仙女棒,那种可以一边燃烧一边在空气里划光路的焰火,像流星,一瞬又熄灭,人于是要抓紧幸福的尾巴,赶紧地快乐。

张枣说:“再暗的夜也有人采芙蓉。”

所以,你看,一定有懂得你所有浪漫心愿的另一半救赎,游离在有你的这世上。足够幸运的怪胎,就能等到另一位怪胎。

没有人是被放逐的,人都应该被救赎。

范丞丞睡前,想起来这句话。

黄明昊已经可以躺在他身边,握着手机气愤地骂QQ看点:“凭什么拿我直播给粉丝卖萌的视频截图写标题党?我必须举报他!”

《这样的小奶狗你喜欢吗?他让两万人心动过》

下头骂了截图里嘴唇润润的小网红87万条,超过了他本人有生以来所有的关注度。

范丞丞安抚他:“我找人帮你撤掉,你可以发声抵制造谣和网络暴力。”

黄明昊答非所问:

“为什么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却不能做同一个梦呢?”

“因为我们白天都在做同一个梦啊。”*

他往下划出一条顾城的诗:

“这世界是唯一的,人都要回家,都要用布把星星盖好,然后把灯碰亮。”

诗人安抚所有情绪,他对范丞丞道了一句“晚安”。

“整座城市下山啦,丞丞,晚安。”

“过几天,我准备去医院停药复查了。”

意味着折磨他这么久的梦魇,终于被天降正义的小王子收复,从此他也许会逐步走向柜子外的人生。

黄明昊在睡梦里恭喜他“丞丞……明天一早去吃早餐庆祝吧。”

戴上口罩不与人对视会没关系吗?

范丞丞还没得出结果,睡迷糊的网红立马改口:“忘记你不能见人了,我们还是在家里煮吧……”

他说得轻快,不愿给范丞丞一点难堪,谁料这一觉睡得浮浅而零碎,半夜他总因为这样那样的鬼怪被唤醒,故而睁眼时天都放得大亮,四下一白。

床头一碗半凉的米线,按他的口味放到酸辣。如同初识那一面,范丞丞站在阳台上给绣球花浇水。

尔后千千万万面,许他如荆棘簪进皮肉,许他长久阵痛一般存活于心里。

范丞丞有范丞丞的浪漫。也许这只不过微小到,在没天亮的清晨匆匆在早餐铺扔一张不必找零的大钞,手心潮湿着拎走一碗米线。行动迅速如零零七接头,回家后贴着睡梦人的脸庞,在疼痛的幻觉里大口喘气……终于是,得救了。

而就这样一点点微小的火焰,已经足够黄明昊熊熊烈烈烧上几个洪荒。

终于天公作美,在雨雪天里放出一个朗晴的年末。范丞丞从科室出来时,手里夹一份标着各项要素含量的报告单。

经年苦楚,一朝救赎,聚在手里不过轻薄一张纸。

“我好了,你在哪?”他都可以发信息了。

黄明昊应当在楼上等他,告别时他还在刷微博,冲他露出甜甜笑意,挥手说“拜拜”。

三维与二维空间交叠的那一瞬间,也许是分成万分之一的一秒,范丞丞听见耳廓满是消音器尖利的声响。

一截灰影子从楼上坠下来,轻飘飘如蝴蝶振翅,“砰——”的一声,大概一袋水泥摔至粉身碎骨。

他身边的人群嗅见热闹,越过他去栏杆往下看,嘴里唧唧歪歪如熙熙攘攘踏过去的鞋底,都将他反向推到更后的地方:

“有人跳楼了!”

有水入油,整个锅都炸开来,医院自带的救护警报混着前来的警笛乱跳,炸得范丞丞脑子里一阵轰鸣。

stin会怕吗,这样的场面。

他的症状在人群里发作起来,开始脱力,痉挛,晕眩,而他担心他的stin为何打不通电话。

又有人说了:“死的是最近那个网红!”

这么多人,定然有人最近骂过,好多人挤楼梯口下去,人少了。

而范丞丞依然痉挛。

stin靠着他睡觉时,多像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列车轨道。枕木早已被人安置好。

stin爱摘抄句子作为文案:赫兹不同而一生找不到同伴的巨鲸、永远孤独驶在阿尔卑斯山腰的绿皮火车、扑一扑翅膀就能毁灭海岸的大洋中心蝴蝶。

而他错了。

角鲸不是他,列车不是他,山河表里不是他,人间烟火也不是他。黄明昊只是黄明昊,他的stin,一段用欢笑声写就的摩斯密码。

而他没有破译。

stin的一生,落在地上,依然浓缩为被误解的一个点。

想来处处蛛丝马迹,无处不在求生,无处不在求死。

你可知我此生头次看日落
怎敌你多灿烂壮烈闪烁过

若有天够得及唤回你我万水也涉过
这世道凶险留你看人间是否应舍得

stin在深夜里吵赢架时曾递他一只播着《邮差》的耳机。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你是一封信/我是邮差/小心地护送惹尽尘埃”

他能使用社交软件时翻看stin最后发布的一条微博:

“网络暴力到底为何物,也许只是狂乱者的狂欢与被消费者的透支。话题人物不是因为流尽最后一滴血才死的,但之前每个路过的人都可以辩护无罪。”

先知早早替他p好了遗照,大红字泼油漆似的写着“娘炮误国”、“网红傻逼”。

原来他的stin这样勇敢过,目标达成时,将他的病例轻轻揭过——电子红光“59”跳过去变成“00”,“12”撕掉变成了新的“1”,所有人在无知幸乐里平安摆渡进入了2019。

你情愿清醒而孤独还是愚钝而幸福?

而活着已经很不易了,这一回无人应答他。

一只蝴蝶扑翅在近海洋面上掀起风暴,一只蝴蝶在万家灯火里踮脚轻吻他眼皮。

他没有哭,只是睫毛挂了寒霜又化作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个雨季。

——END

*为九條女士与寺山先生的对话 如今九條女士已经躺进去同寺山先生做同一个梦了

最后一句化用网句 出处不详

新年快乐 愿你新的一年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期待等下 卒 @A无名小卒 给大家点月亮讲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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